南风知我意

[狄白狄] 荒唐梦

炒个冷饭,正文BE番外HE,涉及一点邦信。

有话想说放在正文末尾了。

 @就是咸鱼的小乌鸦 凤凰太好搞了(震声)


  

荒唐梦


  

长安城来了个妙人。


  

那人生的一副好皮相,细眉凤眼,嬉笑怒骂间皆是风情,路上有胆子大的姑娘抛了手绢香包给他,他悉数收下,心情好了就写句诗回报情分。这事很快就被歌坊和秦楼楚馆的姑娘们知道了,一个个央求他写个小曲,他也不拒绝,一壶酒换一个曲子,要是遇到那种拿不出酒的也不计较,看心情问几个问题,答上答不上都不要紧。


  

他的问题也是奇妙,不谈春花秋月,不讲山川河流,不问鬼魅仙神,只是拿个香包问姑娘们是否闻过。这香包没什么花香,只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气,近来寺庙楼台中也没有相似的。


  

姑娘们喜欢他,唱着他的小曲,也会顺带问人是否闻过这种檀木香。不过一个月,街头巷尾能听到的都是他的曲儿,这曲终于有一天进了女帝的耳朵里,这问题也得到了答案,说是大理丞狄仁杰府里供着一尊木佛,倒是很像姑娘们描述的味道。


  

女帝爱才,遣人带着千金万裘请他入宫。


  

那人醉倒在酒坛间,听后也没答应也没回绝,自顾自喝了一坛酒,问道:“你们女帝,是要养个金丝雀?”


  

使者唯唯诺诺。


  

那人从酒坛中摸出了自己的剑,看使者的样子哪有半分醉意,他目中一片清明,其中像是有星芒闪耀,使者怔了神,后退一步,只听那人冷笑道:“什么人也能把本君当作金丝雀了?”说完砸了酒坛,径直出了长安城。女帝不以为忤,又遣人去找,这次莫说劝动了,连人影都没看到,只在朱雀门上看到凌乱的剑痕,依稀可以看出游龙走笔三个大字:吾去矣。


  

朝中一片哗然,女帝但笑不语,此时一只雪白的信鸽向南飞去,带着女帝手谕到了大理寺丞手中。


  

这事原本和狄仁杰没什么关系,他时任大理丞,对在朱雀门上刻字的浪荡子有所耳闻,却没想到能在某个夜晚,见到说书人嘴里的“金丝雀”。那日天色郁沉,不及傍晚已经黑云压境,北方却有一团白光,天色越深越是光辉明亮,狄仁杰一开始没在意,到了半夜三更推窗一看,雨还没下,天边还是有团白光,当时有人推测紫微星动,又遇到如此异景,狄仁杰由不得多留意几分。他刚推门出去,天边白光骤然消失,大雨磅礴而下,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兀自出现在院子里,天色灰暗,只有房檐上挂的灯笼隐约照出年轻人好看的脸。雨越下越大,灯笼在风声中熄灭,狄仁杰侧身让全身湿透的年轻人走进,在他侧身的一瞬间,仿佛看到了那人张开了雪白的羽翼。


  

狄府向来简朴,府中仆人本来就少,这时候大多都睡了,狄仁杰也没叫醒他们,自己给来人温了酒,那人到了谢,把湿衣服架在火盆上烤火,自己拿着酒壶小口抿。说是阴阳眼也不太合适,狄仁杰年少时就发现他能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,像是盘旋在尸体旁哀嚎的魂灵或是在老房旧址上哭泣的房灵,这些魂灵不会和他交谈,对他也没什么影响,可眼前的这个不一样。那人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,头也不抬,伸出手去在火盆上方暖手,随口说道:“李白。”说完又思索了一下:“字太白。”


  

狄仁杰说:“听过。”


  

李白猛地抬头,看他一眼,又低下头慢吞吞地说:“听长安那边的信吧?”


  

狄仁杰点头称是。


  

狄仁杰刚刚仿佛陷入幻觉,那在雨中展开的雪白羽翼像是梦中的惊鸿一瞥,惊醒再看,眼前的人只是坐在那安静地烤火,火光映红他半边脸,黑眸显出一点赤红,分外撩人。


  

李白问他:“你叫什么?”


  

狄仁杰心里好笑,这人深更半夜在他院子中,却连他都不认识,还是回答道:“狄仁杰,狄怀英。”李白应了声好,反复低声念了几遍名字,他这样子太过深情,狄仁杰看着不禁一身冷汗,正想说什么打断他自顾自魔怔一样地读自己名字,却见李白瘫在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:“怀英啊,你也太不谨慎了吧,也不问我是谁,就放我进来,我要是个坏人呢?”


  

狄仁杰冷脸看他:“这么说,我该送客才是。”


  

李白哈哈大笑,摆手调笑道:“路过此地,得到恩公一壶酒之恩,他日必定想报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回答:“不必相报。”见李白欲言又止的样子,心中一软,补充道:“你在长安用诗换酒,不如写诗给我。”李白面色灰败,过了很久才干笑几声,勉强回答:“写不出来的。”说完起身捞起衣服,穿着单衣就往外走,当时雨还没听,屋里瞬间安静,只能听到雨打房檐的刷刷声与风过枝丫的簌簌声,狄仁杰刚想说等雨停再走,李白就回身拿了那壶没喝完的酒,勉强一笑,推门离开了。


  

狄仁杰颇为奇怪,第二天隐去姓名和同僚谈了,同僚嬉笑一番说:“狄兄,莫非是你遇到个精怪变成的女子,还不解风情拒绝了人家好意?”狄仁杰板着脸斥道:“都什么对什么!”同僚笑着捏着嗓子,学那女子唱腔,娇笑道:“莫不是流水无情落花有意?”狄仁杰只觉自己是睡昏了头,才要和他说这些,把案宗拍在他面前,斥责道:“午时前看完!”他却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白羽,心道莫非真的是什么精怪,又想估计是见不到了,正在那胡思乱想,有捕快跑进来说:“大人,西郊那边出事了。”


  

说今年是多事之秋也不为过,先是紫微星动,随即东边地震,又有大雨洪水,好不容易熬过天灾,这边又是人事倍出。报案的是西郊一个绣娘,说是那的一个富裕之家本来喊她过来给家中女眷做衣服,她早起来了见大门紧闭,就在附近茶馆吃茶,过了一个时辰又去敲门发现还没人。她本想先回绣庄,正巧一阵风吹来,吹来一股血腥味,她当时好奇,正巧看到钥匙放在门口狮子下面,于是拿了钥匙,开锁一看不禁吓得花容月色。狄仁杰去的时候,绣娘还在哭哭啼啼,也说不利索话,只是不断地说要是走了就好了,狄仁杰听了捕快的话,心知问不出绣娘什么有用的话了,吩咐捕快带绣娘下去。他还没进院内,就闻到一股血腥味,进去一看不禁蹙了蹙眉,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,院中横七竖八全是死尸,大多瞪圆眼睛手指深深插进泥里,杀人的人先是砍断了他们的腿,又一一补上了一刀,直捅心窝,每个人的左耳还都被砍下来了,只是昨夜一场大雨,足迹什么的全都不见了。捕快凑过去问他:“您看这和之前那个流窜马匪团伙是不是一个?”


  

狄仁杰没回答,躲开尸体,又向里走了几步,卧室里如出一辙,只不过这个男主人还被人划花了脸,顶上只有一坨烂肉,若不是手上扳指,当真看不出是这个府上的人。狄仁杰摇头:“你说什么人会想让人早点发现尸体,又与这人有着血海深仇。”


  

他本是和捕快说,却听到身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了他:“是本人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回头一看,李白换了个白袍子,腰上别着从自己这顺走的酒葫芦,叼着草旁若无人地哼着歌,他没听过这个歌,也听不大出是哪的小曲,想说命案现场严肃点,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,变成了:“你怎么还顺走了我的酒葫芦。”


  

李白笑道:“大人送我的东西,我不要恐怕伤了大人的心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冷哼一声。


  

李白又说:“我这不是来报答大人了吗,昨日与大人一别,我恰巧路过此地,目睹屋主人伙同悍匪杀死家人,又把胞弟脸划烂装作是自己。大人现在派人一路向西,排查各个客栈兴许能追上那人,他最后与悍匪联络的字条应该没时间处理,大人一查便知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将信将疑,派人向西搜查,不出一日就传来捷报,找到了带着细软逃跑的原主人,狄仁杰将此事交给下属审问,请李白去家中喝酒作为答谢。酒过三巡,李白突然说道:“怀英啊,我做此事算不得还你情分,你又请我喝酒,我还是亏欠了你。”狄仁杰第一次见将这种小事说做人情债的,哑然失笑,过了片刻回答:“不必,你当一笔勾销便是。”


  

李白摇头:“这人情债还是欠着吧,互相亏欠才有缘分。”


  

狄仁杰酒量尚浅,喝了几杯已经眼前发恍,看李白又恍惚看到了洁白羽翼,细毛间还泛着金光凛凛,他一时疑心自己看错了,定睛仔细去看,羽毛果然消失了,也因此没听清楚李白说的什么,他问李白说了什么,李白摇摇头。这时,有人送来了证词,狄仁杰翻看了几眼,骤然清醒,李白伸手想拿过证词让他安心喝酒,突然被狄仁杰抓住手。


  

狄仁杰怒喝道:“你是谁!”


  

李白一愣,装傻道:“李白啊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冷笑一声:“这时发生在子时,你子时正和我在一起,如何看得此事?”


  

李白不答。


  

狄仁杰怒斥:“我看到了你的羽翼,你不要逼我请来道士除妖!”


  

李白听这话眼睛一亮,笑道:“怀英,你是不愿让道士除我。”他这话说的太过笃定,其间还有难以言喻的欣喜,狄仁杰一愣,放开李白的手说道:“胡闹。”李白又喝了口酒,笑道:“没想到你能看到我真身,你我当真是命中注定,要是那些道士恐怕一辈子也看不出本君。”他话音刚落,狄仁杰只觉眼前一片夺目白光,耳边尘嚣不见,自己仿佛魂灵出体,待一切尘埃落定时,只见一只通体白羽如雪的凤凰浮在空中,它冠上是世间最纯粹的红色,每扇动一次羽翼都有桐花香气,尾羽上流转着金色,只听凤啼一声,宛若天籁,再回神,眼前已经变成了一个银发银眸的谪仙。这分明是造物主最伟大的杰作,狄仁杰倒吸一口冷气,眼前人放下酒杯拱手道:“北凛凤君。”


  

怪不得不愿进宫见女帝,怪不得说道士看不出他真身,狄仁杰哑然失笑,拱手回礼道:“失敬失敬。”


  

李白上下打量他一番,狄仁杰就由着他打量,北凛凤君哈哈大笑歪在椅子上,说道:“不愧是怀英。”


  

“我听闻凤君现身,百鸟朝见。”


  

李白笑道:“身边全是鸟,当真没趣。不过你早晚会见到的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又问:“凤君此举何意?”


  

李白置若罔闻。


  

狄仁杰又说:“凤君恩情我一介凡人承担不起。”


  

李白挥手,酒壶飞起,依次给他和狄仁杰的酒杯倒满。


  

“凤君叫起来太生疏了,你不如叫我太白。”


  

狄仁杰说:“我与凤君并不熟络。”


  

李白一想果真算是他死缠烂打,长叹一声:“你前世有恩于我。”狄仁杰一脸愕然,沉思许久,犹豫着开口:“你贵为凤君,我比起神明不过草芥,如何给你恩德?”


  

李白不语。


  

这案子很快就审出来了,前不久一直传闻女帝派了御史调查贩卖私盐,女帝刑罚重,又因为奏折上说贩卖私盐的和悍匪草寇勾结自成一派勃然大怒,下令一旦查出株连九族,那人是贩卖私盐起家,害怕被查出来,又与胞弟妻子不和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想了这个仇杀的法子。狄仁杰审完颇为唏嘘,与李白说:“虎毒不食子,没想到他为了自己连十岁的孩子也要杀。”


  

李白走在他身侧,语气波澜不惊,他说:“人都有七情六欲,只不过他对自己的情谊比较重。”狄仁杰偏头看他,李白悲悯的样子确实像是神明了。他本就不想和上古神明牵扯什么,在这一刻忽然无法抑制自己,他问李白:“要不要去喝酒。”


  

李白笑道:“自然要去。”


  

狄仁杰本想把这酒当做践行酒,李白却说女帝很快就会下令,他还需要自己帮忙,不由分说就住进了狄府。北凛凤君见多识广,人又是个妙人,单单做个酒友实乃人生幸事,好在李白自此也没再提过恩情缘分之类的话,只管白天出去换酒喝,晚上和狄仁杰对饮,狄仁杰本想提醒他喝酒伤身,一想对方是上古神明也就不多嘴了。这事刚过一月有余,女帝诏令就下来了,说是贩卖私盐的大多横死街头,怀疑是悍匪窝里横,让狄仁杰调查此事,剿灭悍匪。狄仁杰本想问问李白意见,李白却接连几日没有回来。


  

狄仁杰心中莫名愤懑,一想李白是北凛凤君原本就不该拘泥与自己这一方庭院,本是该消气,想起那日李白说你有恩于我时风情流转的银色眼眸,火气却骤然上来,他又说不出其中滋味,手边只有圣旨,也不能撕了揉了。正在那左右为难的时候,李白突然回来了,他一身酒气,周遭尽是胭粉味,狄仁杰刚要说话,李白冲他一笑,黑发褪去转而变成及腰银发,房间瞬间光华大盛。狄仁杰赶紧把李白拉过来塞进被子里,又不好让下人看到他这副模样,只好自己去烧水,他刚转身突然听到李白说:“我知道悍匪在哪了,你只要上报就好。”


  

狄仁杰登时明白李白这几天去做了什么,心下软的一塌糊涂。


  

他说:“我去给你煮醒酒茶。”


  

李白一把拽住他,眼中一分一毫醉意都没有,李白温声问道:“怀英,你眼中分明对本君有情,为什么不肯承认。”


  

狄仁杰甩开他:“凤君你什么意思?”


  

李白奇道:“你不懂吗?若是寻常恩惠,早在我告诉你杀人者谁的时候就已经报答了,我与你分明是情缘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冷笑一声,他想说什么情缘,想想都觉得两颊发热,心中觉得羞耻不已,斟酌许久才把这话说的冷淡:“我与凤君哪里来的缘分?”


  

李白说:“你们总当上世生死之交或是患难之交才当的今世一个情字,一粥一饭皆是恩德,都是……”狄仁杰摇头,李白停了下来,只听他说:“你贵为凤君,食桐子喝露水,非梧桐树不栖,我如何给你恩德。”


  

李白嘴开开合合,几番摇头,最后只是说了:“那悍匪在西陇,今夜他们全去西陇汇合。”


  

狄仁杰说:“此事全赖凤君一人功德,我写奏折时会一一向女帝表明。”


  

李白面色一沉,讥讽道:“大人此时倒是分得清彼此了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听出他意思,自己又确实在悍匪一事上想求助李白,面色一沉,拂袖而去。接连几日他都没见到李白,狄仁杰已经做好这位凤君一气之下回北凛的准备,却没想到李白接了旨,当即跨马离去,他连句旗开得胜都没来得及说。李白一去,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,大理寺最近清闲,同僚找他喝茶,聊了两句就聊到了李白。


  

同僚感慨道:“这李白真是好命,这事事成归来肯定要官拜三品了。”


  

狄仁杰面色不虞,心道好命的分明是女帝,天下谁人能差遣北凛凤君,一想这事分明是北凛凤君看在自己面子上才做的,一时间心乱如麻,脸色又阴沉几分。同僚不知自己说的哪句话触了他霉头,于是又补充道:“不过围剿悍匪也非易事。”狄仁杰猛然起身,深吸几口气,说了句够了。


  

那边李白刚出城,遇到一片桃花林,还没走近,浓雾铺天盖地而来,他心神一定,飞身向上,云雾之间露出白龙一鳞半爪,周遭忽然陷入一种静寂与空鸣,李白站定,韩信自云间走进,对他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。李白心下明了,勉强笑道:“你不与刘邦如胶似漆你侬我侬,找我作甚。”


  

韩信不说话,一挥手,背后天兵压境。


  

李白又说:“你刚回东冥,天命就喊你来围剿我,也太不体贴了吧。”


  

韩信说:“这是我的结界,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以说。”


  

李白干笑两声:“天命派你来,不就是知道我动了凡心,哪有什么难言之隐。”


  

韩信脸色一变,勉强道:“凤君你且忘记这一切,与我回去。”


  

李白沉默片刻,说道:“那日你照料刘邦,我和你说我与木兰如此照顾你,倘若一日我也铸成大错,只希望你们能放我一马。”


  

韩信不理,李白冷笑道:“天命肯默许你与紫微星君,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丝一毫的机会。”韩信原本想听他撒泼听他埋怨,听到这猛然开口:“我与星君命中红线紧绕,烧不短剪不开。”李白想说那我们也是天注定的缘分,看着韩信却突然说不出话,他只觉韩信要说什么诛心的话,想打破结界逃离是非之地才好,可是他像是被人下了定身术,待在原地听完了韩信的话。韩信说:“你俩本无缘分,全靠你一人死撑。”


  

李白后退一步,摇头道:“你莫要骗我。”


  

韩信正要说什么,突然看到花木兰在外敲结界,韩信挥手让花木兰进来,命格星君见了他二人,先是指着李白骂道:“冥顽不化。”又指着韩信说:“你们两位神君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固执。”李白像是见了救星,一把拽住花木兰,急忙道:“好木兰,你告诉韩信,你看过命格,我与狄仁杰……”他话没说下去,命格星君径直把昭示命运的铜镜交给他。李白曾在千年前受伤,被迫化作幼鸟人间修养,有顽童用弹弓把他射下,一个孩子把他救起给他水喝,他记不得那人长相,却记得那人身上的味道。可这镜中分明是个女童,李白倒退两步,撞在结界壁上,他被结界反噬浑身抽痛,却在这种痛觉中,回想起了女童常去玩的地方的熏香味。他们千百年前从未相遇,当真是,本无缘分。


  

李白长叹一声,摇头苦笑道:“龙君你知道的,我分明是动了情。”


  

他伸出手去,小指上的红线半隐半现。


  

韩信错愕,过了很久才说:“你去和天命谈谈,毕竟都是创世神明,他兴许不会专断独行。”花木兰站在旁边思索片刻,也点头同意了,李白面上犯难:“可这悍匪……”韩信冷笑:“你北凛凤君天火一下,哪还有人活下来,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人了。”


  

天命诞生于混沌中,秉承世界的意识,创造了大陆、北凛、东冥、西荒和南岭,又将东南西北交由同样诞生在天地间的四位神君,与他和韩信不同,天命永远是正确的,李白还记得当年他们在天命面前发誓,此生不会陷入情爱,神明自当公允,不该让七情六欲影响公平。结果韩信与刘邦在前,他又紧随其后,还求的是个命中无缘。李白本以为天命会拒绝,没想到烟霭中幻化出的年轻男人,当真坐下和他谈条件了,他空无一物,除了不可抛弃的凤君身外外别无所有,天命说什么就是什么。


  

“给你三个月,要是他承认了感情,我便不管你了,要是没有,你要涅槃重生,忘记前尘往事。”


  

天命会错吗?


  

天命不会错,可他偏要一搏。


  

他返回人间路上遇到了韩信,韩信一一与他交代了,说是围剿悍匪大胜归来,又说拒绝了女帝封赏,赏赐全给了狄仁杰,又说他化作李白模样,狄仁杰问他有没有受伤,说要请他喝酒。韩信拍了拍李白肩:“他对你有情。”


  

李白本是欣喜的,听了这话惨然一笑:“凡人大多看不清本心,他等得起,我却等不起。”韩信奇道如何等不起,李白不愿再说,告别后奔赴人间。


  

狄仁杰见他大喜道:“太白,我当你……”


  

李白听这称呼心中大喜,一想韩信不能把狄仁杰当做刘邦,相处下来估计只把狄仁杰当做陌生人,恐怕狄仁杰是从中意识到了自己是独一无二的。他又颇为丧气地想,自己常在人间游乐,怎么连这种事情上的缩放都看不出,想想还是作罢了,他是先动心的,怎么可能冷下脸来。当初他嘲笑过刘邦对韩信患得患失,现在想来无论人还是神明,陷入七情六欲都要魔怔怕是本心都找不到了。


  

李白问:“怀英,你是想明白了?”


  

狄仁杰岔开话题:“女帝宣我入京,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同去。”


  

李白眼珠转了转。


  

狄仁杰慌忙补充道:“北凛需要你,你自然要回去。”


  

李白问:“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和你去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回答:“自然是友人。”


  

李白勉强一笑,问了时间,说是再有一月余启程,他刨去天界人间往返,到了狄仁杰上任交接工作做完刚好三个月。天命这三个月界限给的好,这一个月他得不到肯定的回答,也不必再拖下去了。


  

李白说:“我不曾与人在人间游玩,这一个月里,你不妨与我转转。”狄仁杰应了,李白又说:“你再……考虑下吧。”


  

有什么可考虑的?


  

他在李白剿匪的时候认真想过,单论朋友,他能认识李白当真三生有幸。若论情人,他在李白前去剿匪时心生忧虑,分明知道李白贵为神明不会有任何差池还是止不住忧虑,李白回来冷眼相对他也心中烦郁,要是说一点情都没有,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。然而李白贵为凤君,与天同寿,万物尊首,他们之间隔的不仅仅是身份,还有千万年的寿命与生涯。


  

不归路不必去走。


  

他们先是去听了戏,李白这些戏都听腻了,自顾自包着果盘,见狄仁杰真的是用心听戏,也不再要求什么,出了戏院回去喝酒了。然后又去看了歌舞,唱的还是李白写的小曲,姑娘身姿妙曼暗送秋波,狄仁杰看了心烦,默念几遍是朋友,倒是让李白先摔了酒杯。再后来去了酒楼,去了城外桃林,从最初相互试探,到了真的君子之交,李白心知自己也争取不来了,他甚至不知道狄仁杰是担忧着什么,还是他自己真的一厢情愿了。


  

他又找了时机去找花木兰,得知命格星君擅自离岗被罚禁闭,又听说白龙神君办事不利被罚禁足,就连紫微星君刘邦都被关在紫微宫里收拾之前留下的烂摊子,他倒好,孤家寡人一个,连个说客都找不到。李白心道也不必等三个月了,回北凛前刚好走过知命台,也不管花木兰听得见听不见,冲着台里一通喊。


  

“我与他当真没有缘分,此去一别恐不会相见,只盼星君能对他多有照顾。”


  

“我不曾涅槃,不知涅槃后前尘往事记得多少。木兰你定要告诉我,我与你韩信刘邦是至交好友,至于他就不要再提了。”


  

他说完,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

  

“多多保重。”


  

花木兰在里面听了大惊,不顾一切冲开禁闭,再一看哪还有李白的影子,她连韩信都来不及通知,径直下凡,去见了狄仁杰。狄仁杰那时还在找李白,听了花木兰来意,连有缘都没问,随着花木兰奔往北凛。


  

半路就见北边冲天大火,天火照亮北方天际,花木兰低头看向狄仁杰,小指上的半截红线,随着天火化作虚无。


  

他确实看到了百鸟朝凤。


  

新凤浴火重生,尾羽火光凛凛,照亮北凛万古冰川,百鸟向北而行,遮天蔽日,北凛依旧华光万丈。


  

有凤来仪。


  

END


  

炒冷饭嘛,其实有想过改成李白没告诉狄仁杰真身,狄仁杰拒绝他想的也是匈奴未灭,何以家为。凤凰心灰意冷下涅槃,火莲业火烧尽世间污浊,从此百年海晏河清。狄仁杰见天下已定,女帝不在需要他,便去找李白,途中见到凤凰涅槃百鸟朝凤,以为祥瑞,还想正巧去见李白与他共赏奇景。后来发现这是个系列的设定就不改啦。


  

邦信来自之前的合志文。



  

番外


  

传说里神仙总是独来独往的,现实却不大一样,仙娥们总喜欢凑在一起,围着果盘聊仙界隐秘。这一日刚好提到了北凛的那位凤君,最左穿着杏色衣裙的仙子刚刚说了句:“北凛的龙崽子告诉我,凤君好些时日没回北凛了。”话刚说完就愣住,桃花眼瞪得溜圆,指着天际一抹亮色,瓜子都霹雳吧啦掉了一地。其他人顺着她手看去,只看得命格星君驾云而去的背影,风起萧瑟。


  

有人叫嚷道:“星君不该在命格台吗?”


  

话未说完,只见北凛火光四起。


  

白龙神君于九天望到北凛大火,长啸一声,腾云架雾而去,转眼天雷震震,大雨倾盆而下。火却燎了雨珠炸裂开来,北凛冰川在火光中隐约有了融化的迹象。大约是凤君涅槃的心思太过果决,韩信只看到了大火中,白色的凤羽化作虚无,留下一个乳白色的蛋。凤君的火浇不掉,扑不灭,浩浩荡荡烧了三天三夜。三位星君就在风雨间守了三天,他们听到火焰的噼啪声中出现了幼鸟啄壳的哒哒声,火焰熄灭的一瞬大雨也骤然停下。白色的幼凤展翅高飞,天际大白,他们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凤鸣,各样的鸟自四面八方而来,遮天蔽日,凤君所到之处华光万丈。


  

凤凰沿着三千里锦绣江山飞过一遭,又回到浩瀚九天之上,化成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模样,这孩子面皮白净,一双银色的凤眼晶莹剔透。他当真是五六岁孩子的心气,说话也软软糯糯,往日风流倜傥肆意妄为的凤君样子却一点都看不到了。韩信本想打趣说:“难得见凤君如此乖巧。”见了那双眼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。


  

韩信伸出手去,新生的凤君就踮起脚,勾住他的手。


  

韩信指指自己说:“东冥神君,韩信。”


  

李白仰着头喊他:“神君。”


  

韩信脸色骤白,抱起李白,走到二位神君面前,他们面面相觑,险些在那双澄澈的眼前落荒而逃。他的灵魂还是在九天高歌的北凛凤君,纤尘不染熠熠生辉,却看不出分毫那个周游九州大地沾染人间烟火的李白的影子了。


  

花木兰此时驾云匆匆而来,从韩信手中接过李白,一边梳理着凤君细软的银色长发,一边对韩信说:“你且让刘邦来。”韩信不解她的意思,还是喊了刘邦来,他们几人刚刚聚齐,花木兰便抱着李白一一认了人:“凤君,你曾让我一定要告诉你,你与三位神君和我们两位星君是至交好友。”


  

李白指着他们,念了一圈名字,应声道:“至交好友。”


  

韩信呼吸骤然急促,手间银光乍现,冷笑道:“天命还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就被刘邦捂住嘴,右手也被扣住,银枪现形,呛然一声,李白不察,还在指着他们记着人名。


  

他们分别抱了李白,新生的凤君也不认生,一双琉璃瞳晶莹好看,映出万卷舒云和湛蓝天际。三位神君也不会照料幼童,又都对凤君涅槃一时存了微妙的自责,能做到不过是分摊了北凛事物,努力地给李白一个撒娇玩乐的机会。花木兰自然顺理成章地接过李白,年幼的凤君就在九天云层间翻滚,偶尔化作幼凤躺在云间,他通体都是纯白的凤羽,只留下额前一抹红色在云间若隐若现。


  

这事上上下下都三缄其口,李白说要如何就是如何,唯独去人间不行,李白本是对人间景象兴致缺缺,见人人阻止,反倒上了心,花木兰拗不过他,只好带他去人间。


  

刚好赶上长安城的集市,街道两侧全是摊铺商贩,李白自是欢喜,四处摸摸看看一转眼就不见了花木兰。他也不急,自顾自往前走,忽然撞到一人,那人蹲下看他,嘴唇翕动,过了良久才喊出:“李白。”


  

李白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
  

那人又问:“北凛凤君?”


  

李白嬉笑道:“反不成本君头次来人间就遇到了有缘人?”


  

狄仁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小指,心中酸涩,不知如何接话。他自然认识,没有人能张开羽翼胜过高山脊岭的千年积雪,即便眼前的人不过五六岁的孩子,他也能认出凤君灼烧天地的灵魂。李白见他不说话,颇感乏味,盈盈一笑,想要告别,狄仁杰却抓住他的手:“我带你游长安。”


  

李白记得花木兰叮嘱他不要和凡人过多接触,却抵不过心里莫名的熟络感,而眼前人确实顺遂他心意,他说要做什么,全都陪他去做。


  

李白说要去看朱雀门,狄仁杰略一思索,应了,门上他当初划下的吾去矣还在,李白看后称赞道:字不错,不知谁有这种胆量。狄仁杰勉强一笑,喊他去别处,李白说想喝酒,怕狄仁杰拒绝,找了个没人的地方,化作十六七的少年,黑色长发全扑棱在身后,挑眉笑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之前瘫在太师椅上讨酒喝的年轻人了。


  

狄仁杰错愕,心尖一抽,慌忙举杯,连喝三杯,呛得直咳才掩盖住眼角飞红。他大约是喝急了,也可能是见了故人,絮絮叨叨地对李白说:“我曾经与一位神明一起去求神保佑大唐,那时本是静寂无声,忽然听到一声惊雷,随即山间百鸟鸣叫。没想到神明真的听到了,之后天灾虽有,却没什么损失,之前褚家村大旱一年,也是下了场暴雨……”


  

李白耐心地听他说完,扶掌叹道:“巧合吧,神明本不该过问人间灾厄,也没准是你身边的神自作主张呢?那人是谁,我当与他结交。”


  

狄仁杰合眼不语,当真如此,他后来又去那山中庙里祈求,求能让他再见李白一眼,却是一片寂静,他在那跪了半盏茶的时候,只听到风吹进破洞的呜呜声。


  

北凛凤君与他,当真是情深意切。


  

他正想说什么,李白忽然跳起来:“我与木兰分开时间太久了,多谢款待,有缘再见了。”狄仁杰想问你连我姓名都不问,如何再见,问出口的却是:“你说什么缘?”


  

李白早已出了门。


  

狄仁杰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李白了,却没想到第二天年幼的凤凰从窗口挤进来,落地变成十五六的少年模样,他从果盘中捞了个甜瓜,懒洋洋地躺在太师椅里。狄仁杰给他拿了甜酒以弥补昨日凤君酒杯都没碰到的遗憾,李白来者不拒,凤凰新生不久,酒量也浅,两三杯下去白净的面皮上就浮现了一层绯红:“本君总觉得与你莫名熟识,思前想后,总要来问问,你既然能看到本君真身,那能否看到我们命中是否有缘?”


  

狄仁杰一怔,正要说什么,只听李白喃喃道:“约莫是眼缘吧,木兰也未曾向我提及到你。”


  

他当真是醉了,抓着狄仁杰的手腕,语无伦次,偏要问出是不是命里有缘。狄仁杰本想回答有缘,蓦然想起当初他问李白缘分何来的样子,沉思了许久才说:“我与凤君,命中有缘无分。”


  

他说完这话,却没听到回答,再一看,北凛凤君已经变回了凤凰,又缩小了几分,凤羽缠在他手腕上,已然入睡了。


  

之前上面下了禁令,说是北凛凤君在时,万万不可提起狄仁杰。现在李白去人间游玩,知道内情的仙娥们早就摩拳擦掌,打算交流八卦了,想知道这事的人多,围成一团,得交点稀奇玩意才能听一听。


  

为首的仙娥刚讲到李白甘愿为狄仁杰去陇西剿匪,就听人群外传来笑声:“你们说李白愿为谁去?”


  

仙娥一惊,手里的瓜子又霹雳吧啦掉了一地,李白不知怎么得,化作了青年模样,他涅槃时间尚短,目光澄明,撑不起号令百鸟镇守北凛的架子,往那一站威压仍在。仙娥一见花木兰不在一旁,更不敢隐瞒,一股脑全说了。李白听后神情不变,只是叹道:“是本君执念太重,无缘也要当做有缘。”


  

他虽说如此,心中却未能轻松些许。


  

他涅槃前宁死也要坚持,如今天命都不过问,又为何要退缩。李白张开手,小指白净,半分红丝都没有,前世的情缘他今世还要握紧,虚无中都可诞生天地,红线又怎么不可平白长出。


  

他只觉小指上缩紧,隐约有些痛意。


  

今年又是个多事之秋,狄仁杰奉命督察救灾,细软刚收拾好,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起身想默写诗文来平心静气,一眼便看到墨色夜空中一团亮白。随即有位银发银眸的年轻人兀自出现在院中,青年持剑,拱手道:“本君曾许诺保佑大唐,不知狄大人是否愿意同往。”


  

狄仁杰一愣,眼睛发酸,揉了几次才敢确定,这人与李白不大像,又诚然是李白的样子,凤凰的灵魂在九天鸣叫,涤荡山河。


  

“愿意前往。”


 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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